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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初冬的餐桌上,總靜臥著一罐琥珀色的核桃仁。是父母從老家捎來的,指尖剝出的果仁帶著掌心的溫度,罐口還沾著些細碎的皮屑,像時光留下的金粉。指尖捻起一粒放入口中,醇香在舌尖漾開的剎那,記憶便被這熟悉的味道牽引,跌進滿是核桃香氣的舊時光里。
??兒時的家,每到秋天就被鼓鼓的麻袋填滿。收獲時節,父親總會特意留些核桃在家。那些日子,院子里鋪滿晾曬的核桃,屋角堆著的麻袋像小山,連空氣里都浮著清冽的香氣。我最愛光著腳在核桃堆旁打轉,有時索性坐在麻袋上,隨手撿起一顆,或用小錘輕敲,或溜到門邊,將核桃塞進門縫,“咔嚓”一聲,亮出細密的裂紋,再小心掰開,飽滿的果仁便露了出來。家人總笑我是“小饞貓”,卻從不吝嗇為我剝開一顆又一顆。陽光透過窗欞灑進來,落在核桃堆上,也落在我沾滿核桃碎屑的臉上,那時的快樂簡單又純粹,仿佛整個世界都只有核桃的香和大人的笑。
??上大學后,家里的核桃反倒更珍貴了。父母特意種了兩棵核桃樹。記得那個初秋,父母帶我去打核桃。長竿起落間,裹著青衣的果實噼里啪啦地往下掉,我提著竹籃跟在后面撿拾,衣襟染上青皮的汁液,留下洗不掉的淡褐痕跡。那些核桃在院子里曬上幾日,青皮漸漸皺縮脫落,露出堅硬的殼。上學臨行前,母親總會提前好幾天張羅行李,核桃是必不可少的。她仔細挑出最飽滿的,裝滿鼓囊囊的布袋子,塞進我的行李箱。“給同學們嘗嘗,咱家的核桃香。”她一邊裝一邊叮囑。到了學校,宿舍里便時常響起清脆的剝核桃聲。我們圍坐在一起分享,齒間是故鄉的味道,耳邊是家的故事。
??工作以后,日子像是被按下了快進鍵,忙不完的工作,回老家的次數越來越少。有時候打電話,父母總說“家里安好,不用惦記”,可我知道,他們心里盼著我能常回去看看。我難得休假回老家,一進門就看到父親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,手里拿著核桃夾,正一顆一顆地剝著核桃。他的頭發比上次我回來時又白了些,背也似乎佝僂了幾分,陽光照在他的側臉上,能清晰地看到眼角的皺紋。“回來啦?剛曬好的新核桃,我給你剝點。”父親看到我,臉上立刻露出了笑容,手里的動作卻沒停。我走過去坐在他身邊,看著他熟練地夾核桃、剝殼,動作有些遲緩,卻依舊認真。“爸,我自己來吧。”我想接過他手里的核桃夾,他卻擺擺手:“沒事,我閑著也是閑著,你坐著歇會兒。”不一會兒,一小碟剝好的核桃仁就放在了我面前,顆顆飽滿,像小時候一樣。
??我拿起一顆放進嘴里,還是熟悉的味道,可心里卻忽然涌上一股酸澀。核桃還是那個核桃,味道沒變,可我卻早已不是那個坐在核桃堆里撒嬌的小女孩,如今的我也為人父母,體會到了當年父母的不易;而曾經為我剝核桃的人,卻在歲月的流逝中慢慢老去。那一刻,我忽然明白,原來核桃早已不只是一種食物,它是童年最溫暖的記憶,是母親沉甸甸的牽掛,是父親指尖無聲的疼愛,更是一根看不見的線,一頭系著我,那頭系著永遠等候的家。
??餐桌上的核桃仁依然散發著香氣,我又拈起一顆,輕輕咬下。這味道穿過歲月,醇厚如初。就像父母的愛,藏在每一顆剝好的核桃里,不用言說,卻從未改變,陪著我走過一個又一個冬天,無論走多遠,回頭時,那罐核桃的暖光,永遠亮在記憶深處。